茶是武威男人的婆娘，武威女人的汉子。婆娘涂脂抹粉令人嫌，汉子娇声嗲气令人厌。男人朴实，女人朴素，才是武威人最看重的。武威人喝茶，就象男人欣赏女人，女人欣赏汉子，要的是随意，质朴，而不是中看不中用的程式与讲究，豪华与面子。
故武威人最在意的，还是那些随意朴素，质朴简陋，专供市民们休闲的老茶摊。这些三流老茶摊，只要远离闹市，或巷中陋舍，或河畔凉棚，或林荫空地，或公园树下，摆十来张方桌，数十把帆布躺椅，旁边砌一土炉子，再添几只铁壶、玻璃茶杯、几副象棋，几副扑克或几副麻将，几扎啤酒，就成了市井平民的一方乐土。只要天气不是特别的恶，太阳一出，武威人（就算是有钱人）就会约三五个哥们朋友，向大树底下的露天茶摊走去。
这样简陋、随意、质朴的茶摊，有什么好处呢？可以这样说，环境简陋处人不讲究，条件较差处人必随意，场地简单处人不惧悚，氛围随意处人觉自在，与自然溶为一体，来往之人也就随意自然。三教九流，会聚一堂，不讲等级，勿需礼仪，大家都很自在：或喝茶聊天，乱摆一气；或玩扑克，自得其乐；或搓麻将，推倒自和；或饮啤酒，以扎论量；或读书看报，闭目养神；互不干扰，各得其乐。闲话可以随意谝，开水可以尽管添，瓜子皮不妨满地乱吐，想骂娘就大骂其“狗日的”，岂不快哉！
这正是武威老茶摊大得人心的地方。本来嘛，喝茶，又不是上朝，何必那么一本正经，行礼如仪？喝茶，更不是执法，何苦要遵守那些三从四德式的饮茶规矩。南方人花前月下，曲柳风荷，风雅惯了，竟弄些个这经那道的茶文化，吓唬北方人。说北方人不懂茶文化。其实，北方人豪爽，就豪爽在任性而为，不拒小节。茶客去茶摊，原本就是为了放松放松，休闲休闲，正所谓“忙里偷闲，吃碗茶去；闷中取乐，拿只烟来。”你弄些迎客女盛妆接送，服务生恭立侍候，害得茶客们眼花潦乱，手足无措，嘴上怕出错，心里怕挨宰，哪里还能放开身子乐个够。这种心理，不是无钱人吃不上葡萄说葡萄酸，而是默认了的一种共识。就连那些大款、官人，也爱简陋的、廉价的、不起眼但与自然熔为一体的小茶摊。而不愿去那装修豪华的最多能坐四人的小包间里挨宰。
露天茶摊氛围随意，茶客喝起茶来，对茶水的质量和沏茶的方式就没有过多的讲究。讲究的个别几个高档茶馆里的沏茶。伙计手里提个长嘴铜壶，远远的就将铜壶在手腕上倾斜，长长的壶嘴瞄准茶杯，一股热气腾腾的开水便一泻而出，落进茶杯，滴水不漏，收放自如。这样掺茶是带有表演性的，也是茶馆伙计从南方学来的一门看家本事。普通茶摊上就没有这样高雅的讲究。茶具不一定非要茶碗、茶盖、茶船三件头，一只厚实的玻璃茶杯足矣。虽然成都人给盖碗茶总结了三大好处：茶碗上大下小，体积适中，便于冲茶；茶盖保温透气，搅水隔叶，便于饮茶；茶船稳托碗底，隔热免烫，便于端茶。但武威人多半看不上眼。其一，喝茶得用双手，一手托船，一手揭盖，比较麻烦。其二，三件头不是一个整体，而武威人的手多半闲不住，不是玩牌，就是猜拳，防不住就把三件头弄地下去了。其三，三件头对于武威人还是嫌小，美美喝一口就得添水，而添水时还得揭盖，甚不方便。北京人的“大碗茶文化”，武威人更看不上眼，那很容易使人想起梁山好汉的举动，至于那茶杯比咱北方的酒杯还小的喝法，武威人认为那不是喝茶，简直是专门折磨提茶倒水人的行径。只有结实的玻璃茶杯最实用，且有三条妙处：杯子容积大，冲水时便于茶叶舒眉展脸，翻身打滚；杯子外径大，便于提壶倒水者飞流直下；杯体透明度好，能观赏到各种不同茶叶的颜色和质量。看来，武威人的喝茶貌似随意，其实十分讲究，实在，没有一点虚套套。
实在而又随意。这样的茶摊，谁不喜欢？
但这并不是武威人爱泡茶摊的全部原因。
我总以为，武威人之所以爱去露天老茶摊，除了气候干燥少雨，主要是露天老茶摊也能提供吃、喝、玩、乐一条龙服务，且有四大好处：一是露天茶摊是说闲话，谝闲传，大摆“龙门阵”的好地方；二是喝闲酒，消闲愁，大过啤酒瘾的好地方；三是玩闲牌，取闲乐，大过博奕瘾的好地方；四是吃闲饭，啃闲鸡，大过小吃瘾的好地方。一句话，武威的露天茶摊是“消闲”的好去处。“消”什么“闲”呢？即消费闲话，消费闲酒，消费闲钱，消费闲时，消费闲饭。麻将是武威茶摊的灵魂，如果没了麻将，武威茶摊就会变得空空荡荡；小吃是武威茶摊的归宿，如果没了小吃，武威茶摊就会变得冷冷清清；闲话是武威茶摊的色谋人，如果没了闲话，武威茶摊就会变得了无情趣；啤酒（亦或烧酒）是武威茶摊的气氛，如果没了闲酒，武威茶摊就会变得死气沉沉。一条龙服务，是武威茶摊区别于成都、广州、扬州乃至北京、上海等大城市茶摊的最紧要处。大城市的茶摊，基本上就是茶，要吃饭得去别处，要喝酒，还得去别处，在座的也不都是闲人，他们喝进去的是清一色的茶，休闲出来的可能是大生意，大创意，大单子，大效益。而在武威茶摊上，茶和烟酒是孪生姐妹，茶和麻将是同胞兄弟，茶和小吃是结拜弟兄，茶和闲话是月下情人。糅里糅外，互不分离。在座的也大都是些闲人，抽进去的是烟，喝进去的是酒，吃进去的是饭，说出来的大都是闲话，浪费掉的是时间和金钱。但不论怎样，武威的茶摊，什么服务都有，你只要坐下，就好象到了露天家庭，一天到黑，就不需要挪屁股了。
忽然想起胡适先生说过的一句话：“毕竟一个习惯于在麻将桌上消磨时间的民族是走不长远的。”
(原载《甘肃广播电视报武威版》)
